五一工人日CK-CK集合的龐克演出。 |
棉蘭:單調與華人以外的龐克
棉蘭位於印尼蘇門答臘島東部海岸區,人口約末200多萬,是印尼第四大城。十九世紀時,棉蘭是荷蘭殖民地,主要種植菸草。南亞海嘯時,蘇門達臘北部亞齊省遭逢鉅變,蘇北省首都棉蘭成為非政府組織以及各國援助單位進入災區的前哨站。商業活動主要為華人勢力,當地多橡膠手套工廠,周圍的德里沙登(Deli Serdang)多有大規模油棕樹種植園。高樓大廈多位於市中心至市政府一帶。其他地區,譬如來自波特蘭的保羅所言:「在搭Angkot(棉蘭市以箱型車改裝而成的小型巴士)你得非常專心,因為這裡的街景─食物攤販、雜貨店,加上沒有顯著高樓─會讓人以為三十分鐘後還在同ㄧ個地方。」
今年四月,我以華語教師身份來到棉蘭,幾個禮拜後我開始嘗試與早先在Myspace上通信的當地Gedebac Gedebuc接頭(透過班頓的樂隊Kress Kapala的引介)─來到棉蘭之前,我幾乎對於當地龐克場景毫無認識;「印尼是全東南亞龐克數量最多的國家!」、「每場表演至少會有500多名觀眾!」─我的了解就這麼多了!某個晚上工作結束後,我決定依照Gedebac Gedebuc主唱Kano的簡訊赴約:「兄弟,我在Nomensen大學校園門口等你!」我的老闆(同時也是個頗有名望的僧侶,我則在他主持下的學校內工作)堅持銜著我和這群「印尼」朋友(相對於「本地華人」)見面:迎面而來的幾個龐克,逾越靜謐的校園,以黃湯下肚後的過份吆和,領著我前往沒有燈光的足球場旁。在此,我們用簡陋的英文,鬼扯彼此的龐克場景,喝著椰子酒,有個朋友遞了一管,有個朋友傻呼呼地笑出聲,而那個校園保全則搔著頭離去......
「我們得去一個地方,其他朋友在那等著。」拍拍屁股,Kano決定離開,接著一夥人的機車便呼嘯在香菸品牌廣告林立的馬路上,抵達一塊空地旁;他們說:這裏的龐克表演才剛結束。這裡,超過30多個龐克,坐在草地旁的水泥階上,傳遞著丁香菸,我則有些困窘地,試圖記憶這些和著濃稠口音的名字,即便之後的多數再次相遇的時候,這些音節早已混為一團絮亂,吐出了僅僅一句:哈嘍!我的朋友!
「這是我們在七月舉辦的一場反威權活動,有工作坊、關於安那其的討論、電影放映,來自各國的朋友也會抵達,一齊參與活動。」坐在路旁矮階的Navi邊以英語解釋,一邊遞過A4黑白傳單─他說他和朋友有個集合,叫做CK-CK Collective,籌辦龐克演出、參與反威權運動和如小誌蒐集以及要食物不要炸彈等活動。接著又介紹一個穿著寬大牛仔褲、戴著壓低黑色鴨舌帽,身材十分瘦小的Ari給我認識。
在此後的三個月,我同棉蘭龐克場景的交集,大多發生在Kano和朋友的Nomensen校園,和街頭龐克廝混,以及CK-CK Collective的集合住屋內,認識棉蘭龐克較為政治行動的一個面向。
街頭龐克與安那其行動者─Shopping Mall和鄉間村落
FOOD NOT BOMBS MEDAN。 |
棉蘭龐克場景則從九零年代開始。起初龐克被視為一種音樂形式,以及相關的服飾潮流,而後出現了小誌的發行以及廠牌的成立,在2003年之後,逐漸由帶有小資色彩、一種消費文化下的次文化社群,開始往政治運動的路線貼近。棉蘭場景經歷三個世代的交替;大抵而言,第三代的龐克認同是以「DIY」以及「政治參與」與前兩代區隔的。各種集合成立,譬如SARAF(反種族歧視法西斯主義團結)和之後的CK-CK Collective,小誌開始探討動物權、女權、商業公司入侵底層市民生活以及安那其思想,開始有人與棉蘭學生團體和其他運動或藝術創作團體建立連結,龐克走上街頭反對美帝國主義,鄉村出現龐克聲援農民運動的演出等等。今日棉蘭每週幾乎都有十組以上的樂隊表演,幾個紅綠燈下有著為數可觀的街頭龐克,很多龐克場景的朋友同時也是安那其人,參與了情況非常險惡的農民爭取土地的運動。
「我在新加坡就聽過Gedebac Gedebuc的名聲了!他們非常瘋狂!」
棉蘭街頭龐克大概有五到六個「號誌燈場景(traffic light scene)」,譬如Aksara、Sutomo、Titi Kuning等等;這幾個地區的龐克們聚集在紅綠燈下,等到紅燈車停時,幾個人進入小巴士內歌唱,賺取小費。(我也看過有朋友折起小腿用繃帶綁著,扶著柺杖佯裝身障乞討)。棉蘭人對於給予表演者小費是不會吝嗇的,如果換算時薪,甚至比工廠內的工人還高。這些錢拿來買晚上的酒和大麻菸可是綽綽有餘(亞齊省據悉有著大片的大麻田)!
印尼街童:街童是指那些被迫失去、離開或是自己決定在接上討生活的孩子們。若依Simpang Pos一個街童中心收容孩童的年齡分布來看,他們從5歲到25歲不等。印尼各城都有街童,那些因家庭經濟無法負擔照料而得離開家人的、或是仍依附在原生家庭但是必須負擔部分生計的,在街上販賣丁香菸或礦泉水,在垃圾山上撿拾可回收物品,或是在污穢的河邊掏金來討生活。棉蘭有些非政府組織和民間團體建立街童中心,提供教育以及住宿服務;也由於爪哇島警察對於街童的取締越來越嚴格,棉蘭已經成為「街童心目中的最喜歡的城市。」
很多街頭龐克是出了名的tuak酒鬼,譬如Gedebac Gedebuc的Kano老大,就在他自己手上刺了Drunk Punk(醉鬼龐克)還有Street Warrior(街頭戰士)。在龐克演出常看到大伙搶著用汽油桶裝的tuak酒─這種酒是以椰子汁液置放在陽光底下發酵而成,味道和小米酒差不多。在棉蘭的幾個月時間,這群Aksara街頭龐克待我挺好,我們也花了一些時間在市場內唱著那首「Drunk Punk」,可最後我還是疏離了他們。當然這與棉蘭街頭龐克和安那其龐克社群和個人間隱而不宣的糾紛與分歧有關:有時我意識到在這樣的張力下,取得人際關係的平衡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我也認為腦內程度過高的酒精毀滅了一起搞的可能。
安那其龐克
樂團GEDEBAC GEDEBUC。 |
「一度龐克和學生運動走得非常近;但我不相信他們是真正的安那其。」
ㄧ位學生運動的參與者在今年五一勞動節行動過後的閒談中如此提到。此時龐克同運動團體的互動,顯然已經沒有當時那麼密切與蓬勃。但安那其龐克確實是街頭龐克以外,至今仍活躍於棉蘭的社群。今年CK-CK 集合在五一勞動節以及接下來的兩週,在不同村落舉辦免費表演、播放行動者紀錄片以及「要食物不要炸彈」提供免費食物,同時對龐克場景的朋友以及村落民眾進行反資本主義的宣傳工作。雅加達Infohouse的朋友便提及,棉蘭龐克場景或許仍保有印尼其他地方難見的政治活躍,這當然與CK-CK Collecitve的阿里以及其他幾位朋友,始終與其他行動者組織或個人保持網絡有關。
CKCK集合
CK-CK集合的 “CK-CK”,是屋內哪個朋友犯煙癮或是需要採買食物時,大家丟出零錢湊數的意思。CK-CK集合房屋由阿里與另一位英國友人負擔房租,基本上歡迎所有朋友進入。每日晚間集合屋內可是人聲鼎沸。住屋是一層樓(兩房一廁一廚房)平房,大門前是鄰居菜圃,並有雞貓狗等動物(前後門終日敞開,時常可見成群母雞帶著小雞穿越廚房,或是貓咪大剌剌地跳上飯鍋找尋食物),這些動物讓屋內十分清潔,因為他們可是非常厲害的捕蟲高手。早晨有工作的朋友起床後便各自前往開工地點,假日時大家則以一壺甜熱茶和閒談開啟一天的序幕。三餐費用也是大家CK-CK,到市場買菜與辛香料回來烹飪。晚間有人拿起空心吉他,開始歌唱,在沒有活動或是定期討論的情況下,這是集合屋內一天的生活。
在棉蘭的三個多月,CK-CK便籌辦了五至六場的演出活動,不可謂不頻繁。這幾場活動可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純粹的音樂性表演,需付門票進入(約莫台幣100元不到),地點也會選擇在室內。另一種則是政治性的活動,例如五一勞動節和教育日時的「Persembahanku」活動,這類活動地點在鄉間,無需門票,除了樂團表演以外,還有「要食物不要炸彈」的素食餐點、DIY絹印募款、流動的小誌圖書館、放映國營企業強奪人民土地或是人民對煤礦公司進行抗爭的行動者影像、說明鼓吹反資本主義以及階級鬥爭的傳單等等。表演場內好奇的孩童人數眾多(這可是我第一次看見五十幾個孩子在pits裡玩得不亦樂乎!),大嬸和叔伯也是挺樂意在週末有些免費的樂子─何況觀眾將對他們的雜貨店生意帶來額外的收入。
經常參與CK-CK集合活動的樂隊包括:Indonesia Bersatu、Sipil Chaos、Serampanx 12、Anekdot、RKA、War Error、ABC、Sex Sistem、Obrak Abrik、Gedebac Gedebuc、Complete Ngehe等等。這些眾多樂隊譬如幾個舊面孔交替,譬如War Error的鼓手便是另一隻樂隊的吉他手。棉蘭很多樂隊玩龐克搖滾可是十分有自己特色的、硬蕊樂隊有靠近輾核的味道,而crust樂隊則有ABC、 Complete Ngehe以及crust-grind樂隊RKA。
幾乎沒有樂手擁有自己的樂器,因為電吉他和效果器是一筆非常奢侈的開銷。表演時通常籌劃者會租一套樂器,加上一顆metalzone效果器,所有樂隊輪流使用。同樣地,練團室也是如此。練團室的價錢約莫是台北的2/3,稱不上便宜。更多時候,朋友們拿起R.O.逆滲透水筒以及一把空心吉他,作為沒有電吉他和音箱時的練習。
樂隊很多是CK-CK的成員,或與CK-CK有密切的連結─建立在「not just musik」(不只是音樂)的共同信念上,表演樂隊除了參與籌備工作、烹煮「要食物不要炸彈」的食物以外,每隻樂隊必須做出約莫台幣180元的捐獻(棉蘭每個工人平均月薪約為台幣5000元),這數字在當地約莫是十份晚餐的金額,絕非微不足道。
即便同印尼其他城市如雅加達相比,棉蘭龐克場景必須克服的經濟與現實亦是異常地繁多─壓片因為缺乏工廠導至成本不可思議地高、沒有接近標準的表演空間,以及免費活動所需的經費等等─棉蘭龐克以互助以及各盡其能的原則,策動一場又一場的龐克行動,而這些活動都是高度政治敏銳,以反新自由主義以及資本主義為核心的─Not Just Musik,這些活動與集合生活,不能不說是對資本社會的一種拒絕。他們並未自動放棄攻擊資本主義幾乎全面收編文化產業的事實,接著落入音樂作為鬆弛與潤滑憤怒的窠臼─交出批判的位置,還彆扭地走入資本家替我們掘好的墳墓裡─說到這,我們能夠不對自己的品味啐一口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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